王国维国学大师的光环过于耀眼,这多少掩盖了他在教育上的贡献。事实上,和同时期教育家相比,王国维尽管看似好像在办学上未有什么涉猎,但他在教育理论和境界上的建树,却一点也不差。有这样的情况,盖因他实在是个天才,胸中学问如江河湖海般浩瀚无涯,世间罕有其匹,所以哪怕他在教育上稍微分出精力,便可自成一派。
其实王国维踏足教育相当早。早在1901年在武昌农务学堂任教期间,24岁的王国维就已经是中国最早的教育刊物《教育世界》的主笔。这本杂志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,刊载了近百篇关于日本学制的文章,内容涉及大学、中学、小学、师范教育、职业教育、女子教育等各个门类。作为主笔,王国维功不可没,他也通过教育译著的方式,在教育上小试牛刀。
真正令王国维在教育界声名鹊起的,是他著名的《论教育之宗旨》一文。文章提出,教育宗旨在于培养能力全面、和谐发展的“完全之人物”。何谓完全之人物?“谓人之能力无不发达且调和是也。”“发达其身体而萎缩其精神,或发达其精神而罢敝其身体,皆非所谓完全者也。”“教育之事亦分为三部:智育、德育(即意育)、美育(即情育)是也。”他也因此成为我国教育历史上明确提出德、智、体、美四育主张第一人。
在今天看来,这样的主张无甚稀奇。但在当时,王国维却收获了“独上高楼”“失行孤雁”的评价。何以至此?
王国维身处一个混乱时代,救亡图存是压倒一切的主题。人们追求科学的原因无他,只因其能使国强盛、“有用”。培养科技人才,几乎成为新式教育的唯一追求,人的工具性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。在这样的氛围下,人格塑造之类的“软教育”,无不让位。
但王国维是谁?他是一位始终把辫子留在脑后的人。冯玉祥发动“北京政变”,把溥仪驱逐出宫时,王国维还引为奇耻大辱,约了一帮前清遗老要投金水河,只是被家人拦了下来。他有此行为,未必就是效忠满清,他效忠的其实是中国数千年的价值体系。因此,中国传统极为强调的个人修养,所谓修身齐家云云,是他重要的思想来源。
但王国维又是谁?他是被梁启超、郭沫若齐声颂扬,“在几千年的旧学城垒上,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”“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”。显然,这不是光凭旧学就能达到的高度——他可是24岁就把日本教育制度研究透彻了的人。所以,他能把压根不入中国传统教育法眼的体育放进“完全之人物”的塑造范围,开时代之先,绝非偶然。
只是令后人感叹的是,王国维忧郁的性格、古怪的行为,成了他的思想被世人理解的最大障碍。他的受业弟子徐中舒讲过王国维如何指导学生,“非有所问,不轻发言;有时或至默坐相对,热卷烟以自遣,片刻可尽数支;有时或欲有所发挥,亦仅略举大意,数言而止;遇有疑难问题不能解决者,先生即称不知”。当然徐中舒是其弟子,说话还算客气,还不忘修饰一句“先生谈话雅尚质朴,毫无华饰”,但在外人看来,师徒相对默默无语,拿根烟闷头猛抽,岂不怪哉?再加上他思想超前,除了“完全之人物”,还试图把“最高之理想,存乎美丽之心”这样的审美思想纳入教育轨道,以审美为社会弊病(吸鸦片)开出药方,如此“逆潮流而动”,最后他悲天悯人的教育观念不仅没有得到社会公认,反而在当时不容于世,也不足为怪了。
所以他孤独。王国维在当代最大腕的知音叶嘉莹说过,“王国维的孤独寂寞是这个人对整个人生的悲悯”。从这个角度理解,他的孤独就是大师的孤独、天才的孤独。当世间之事喧嚣尘上之时,他心如止水地整理国故、探究学问,构筑起自己的精神大厦,为世人点起一盏灯。随着岁月的流逝,很多风流人物风流故事被人遗忘,但作为燃灯者的王国维,依旧不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