唤醒太行山麓侯兆川
——一场通过学前教育复育乡村文化的教育实验
初冬,早晨5时10分,军号声悠扬地穿过清冷、寂静的侯兆川,回荡在山谷间。
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,天还黑着。郭文艳没有叫醒上小学的女儿,想让她多睡会儿。她轻轻拿起手机,打开微信,给远在浙江绍兴的爱人和儿子发了一个猫咪问好的表情,然后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,拧开冰凉的水龙头,洗了把脸,下楼到厨房看幼儿园的早餐准备情况。
侯兆川的每一天,身为川中幼儿园园长的郭文艳都是这样开始的。
与当地村里的青年人纷纷离乡相反,郭文艳和一群年轻的幼师,放弃了城市里舒适的生活、离开了自己的小家,来到侯兆川。他们不但教留守儿童,还教留守老人。
“剩下的,老的老,小的小”
——农村青壮年外迁,深刻影响家庭和教育生态
侯兆川,在地图上不好找,它的地名应是河南省新乡市辉县市西平罗乡东沙岗村,而当地人更愿意叫它侯兆川。
千百年来,这里一直被认为是风水宝地,太行山麓,深山老区,十八盘上,四面环山,川中一马平川,从未发生过自然灾害,人们始终相信这里将有“王侯将相”涌现。
然而,地形偏僻险峻,自然条件恶劣,“王侯将相”至今没有出现,在城镇化快速发展的时代,年轻人纷纷“出逃”,却肉眼可见。
“1300多人的村子,现在不到300人。剩下的,老的老、小的小。”刘玉昌老人今年69岁,他外出打工49年,老了回到村里,与一直在农村生活的老伴照顾两个孙子。
走在村中的小路上,三五成群的老人蹲在墙根晒太阳,妇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,看到外人进了村里,他们往往齐刷刷地盯着看。
在当地人的印象中,过去的农村虽然不富裕,但是总能感到浓厚的生活气息,干净的村庄、热闹的社戏、农忙的乡民。而如今,回到村里总感觉到一种失落的味道,刘玉昌说:“空落落的村庄、沉迷在麻将桌上的农民、留守空巢的老人、孤独求学的村娃,渐渐变淡的人情、物质侵袭的婚姻、低俗的娱乐,即便一座座二层小楼盖起,也盖不住村庄的虚空。”
刘玉昌大爷一辈子都要强,在新乡打工时做过司务长、当过会计,“就是没有做过闲人”,辛苦一辈子,老人把农村的房子翻新成了扬眉吐气的二层楼,还在新乡市里买了楼房。儿子、儿媳在上海富士康的工厂里打工,“儿子在那是管技术的,一月一万多元钱,儿媳妇在那做行政工作,俩人按时按点上班,没法带孩子”,刘玉昌就跟胃病缠身的老伴承担起照顾孙子的重任。
在农村,照顾子嗣,婆家责无旁贷。
“上下学、吃喝拉撒,包括生病,我们两个老的都能解决,就是孩子一问我‘妈妈咋不来看看我’时,不知道怎么答。”刘玉昌黝黑、坚毅的脸上露出难色。
许多人常常问,为什么农民要离开土地和家乡,不管孩子?
没有在农村生活,其实很难理解生计难以为继的恐惧。
走在一望无际的川中盆地,初冬的麦苗葱茏翠绿,周遭人烟稀少。这片肥沃的土地,却难以养活年青的一代。
69岁的王合月老人和老伴带着两个孙子孙女生活。老人家中整齐、干净,但也家徒四壁,木质的沙发、茶几暗哑黝黑,已经看不出生产年代。
两位老人年事已高,无力耕种,便把地出租出去,一亩地一年赚600元钱。
“这在村里很常见,一般大家都会把地转租给大户,因为自己耕种一年有时不如租出去赚得多。富余的劳动力外出找活干还能赚一笔收入。”郭文艳说。
为了招待客人,王合月老人一早去地里捡来别人不要的红薯,刷得干干净净,入笼屉蒸着。见记者一行来了,热气腾腾端出来。
“我们啥时没钱了,儿子就赶紧往家打。俺是能给他省点儿就给他省点儿,去年攒出来一万多元给了儿子。”王合月说,看着儿女们在外一个月能赚到种地一年的收入,觉得苦点累点也值得。
在茫茫的川中大山里,这样的家庭实在太过普遍。农村青壮年外迁人口变化,深刻影响着家庭和教育的生态。
民政部8月31日公布的全国农村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信息管理系统统计数据显示,目前全国共有农村留守儿童697万余人。这些孩子几乎都是老人带着,并且往往老人带着多个孩子。本是贫穷的生活、多病的年龄、繁重的耕地劳动,再照顾年幼的孩子,常常让老人的生活雪上加霜,能让孩子吃饱穿暖就已经难得。
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孙庆忠说,这场以“离土”为主旋律的文化大迁移中,乡村的社会生态发生巨变,乡村教育因远离乡土而陷入失忆的窘境。快速的城镇化,也使乡土社会血缘和地缘的关系松动,家族和村落文化没落,在这种背景下,农村教育面临深度危机,乡土知识备受冷落。